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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炙鹿分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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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炙鹿分餐

“好!”

雲麾將軍打破寂靜, 一聲喝彩:“陛下騎射功夫了得,老臣佩服!”

以雲麾將軍為首,眾武將紛紛出口恭維起來,武將們沒有太多覆雜的心思, 只知道帝王若崇尚武力, 他們的日子便能好過不少。

文臣見老對頭討了口彩, 不甘其後,紛紛稱讚:“陛下文治武功俱佳,頗有太宗遺風!”

聲聲稱讚裏, 文官最前排的兩位丞相卻一言不發。

右相餘守中盯著那只小鹿,皺著眉搖頭, 修整凈白的胡須微微顫抖。

崔折瀾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, 半擋著他, 似是在按著他的手臂。

孟嫻在高臺上看的真切, 李元芑目光沈沈的盯著他們,崔折瀾亦毫無懼意的回視,仿佛宣戰一般。

一觸即發的視線中,一場疾風驟雨即將來臨。

那三頭鹿被李元芑下令分割炙烤,正四品以上官員每人都得了一塊。

不知是有意無意, 孟嫻、崔折瀾和餘守中的盤子裏都是那頭小梅花鹿的肉。

孟嫻和餘守中盤中是一小節鹿腿,細瘦幼小, 一看就知是那頭小鹿。

崔折瀾分到的則是半個破碎的小鹿頭, 圓睜著一只死不瞑目的眼。

李元芑高座首位,身側擺著最為雄壯的那一只雄鹿的鹿首,並沒有炙烤料理, 底部還帶著凝固的血跡,粗野的皮毛和昂揚的鹿角展示著它曾經的武力與如今的臣服。

他盤中是一整只健壯的鹿腿, 顯然來自那只雄鹿。

鹿腿炙烤的火候剛好,塗抹著禦廚秘制的調味料,隱隱散發著香甜的蜂蜜氣息。

李元芑拿著一柄小刀,不斷的片著鹿肉,對著身側的孟嫻讚嘆:“白玉圍場的仙鹿果真不凡!皇姐怎麽不吃?”

孟嫻確實有些吃不下,出於對生命的尊重與愛護,她從不捕獵幼獸或是帶崽的母獸。

生死無常,她不會為這只小鹿哀憫什麽,只是單純的吃不下罷了。

餘守中顯然也是吃不下的,這位一生清正的老臣崇尚文德,以“仁”立身,親眼看到那一幕,就差沒指著李元芑的鼻子罵上一句“殘忍暴戾”了,如今對著這鹿腿亦是十分不平靜,抖著手搖頭嘆氣,一副不忍的樣子。

陳園禮將自己的那塊鹿肉偷偷包在帕子裏,揣進袖子,借敬酒的功夫和老師調換。

餘守中仍舊未吃,但到底領了弟子的情,平靜下來與人寒暄。

他是三朝老臣,十幾次科舉的座師,如今又高居右相之位,巴結逢迎的人不在少數。

一片推杯換盞的熱鬧氣氛中,唯有崔折瀾的桌案前清冷寂寥,無人問津。

他直面著那半只可怖的鹿首,神色淡淡,不為所動。菜肴分毫未動,只是一杯杯的啜飲清酒。

“太傅為何不吃,可是不滿朕的分配?”李元芑忽然出聲。

堂下瞬時寂靜,正推杯的群臣紛紛對視著放下杯盞,放低了音量。

“臣不配。”

崔折瀾聲音沈郁,如撞金石,擲地有聲:“獸首乃精華所在,自古祭祀供奉先祖才用首級。陛下雖偏愛臣,但以臣微薄之身,實在無顏領受此等上品。”

說罷起身,端端正正的兩手捧著那盤“佳肴”,一步步走到上首,放在李元芑面前,又退後半步行了一禮,道:“陛下請!”

那盤“佳肴”不但看著可怖,炙烤的也是極為敷衍,外皮有幾處焦黑,內裏還泛著血絲。

或許是有意氣人,崔折瀾擺放時將那只圓睜的大眼正正對準了李元芑,他低頭一看,臉色瞬間黑了。

孟嫻在一側險些笑出聲來,這一番說辭有理有據,行止有度,堪稱滴水不漏,輕飄飄的將問題踢回給了李元芑。

她看到李元芑一口氣憋住,臉色陰沈的發黑,緩了幾息後,氣急反笑,連道了幾聲:“好……好!”

崔折瀾得了“誇讚”,端著一副寵辱不驚的淡泊模樣,謙虛道:“陛下過獎。”

而後得體的行禮退下。

整個宴席的後半場,李元芑都陰沈著臉,群臣們覷著帝王的臉色,也不敢高聲,夜幕降下之前,這場讓人意興闌珊的宴會就這樣提前散場了。

之後的幾日是各自狩獵的時間。

第一日帝王挑選近臣陪侍狩獵,或許是那日進獻鹿首觸怒了李元芑,崔折瀾並不在此列。

第二日則是宗室子弟各自展示能力,一決高下的比賽。

十餘年未曾舉辦過秋狝,這些少爺公子們騎射生疏,說是狩獵,倒是侍衛比他們更忙一些,生怕這些貴公子跑丟或是落馬。

最終的成績顯然十分難看,甚至還有好些人連一只野兔也未曾打到。

宗室之中,唯有廣平郡王次子李嘯風成績斐然,不但打了好幾只野雞,還一箭貫目打下一只毛色火紅的大狐貍,將完整的皮毛獻給了李元芑。

少爺們面露羞赧,他們的父輩也是面上無光。李元芑面色難看,敲打了幾句:“太祖以武立國,兒孫當承其志,不可背祖忘本。”而後重賞了李嘯風,封了正四品禦前二等侍衛,近身侍奉。

李嘯風大喜,領旨謝恩,即刻便入職了。

大召親王以下皆降檔襲爵,且只傳嫡長子。如李嘯風一般的郡王次子,父親去世後就是閑散宗室,若是嫡兄不肯收留,便只能領四品月俸,無封無府。

李嘯風侍婢所生,與嫡母嫡兄關系都很差,因此在秋狝上下了苦工,不惜一切也要為自己謀個前程,如今求仁得仁,可以說是帝王的忠實擁護。

各宗室子弟比試過後,武將又分批比試了兩天。

第五日時,崔折瀾領頭的文官隊上場。

大召文人崇尚君子六藝,但更多是做強身健體、修養風度之用,這些文官們雖能騎射,卻要在專門劃定清理過的低危區域,留在看臺上的武將們意興闌珊,對此不屑一顧。

李元芑嘴角噙著一絲冷笑,對身側的孟嫻說:“皇姐好好看看吧,以後就看不到了。”

孟嫻皺眉,心裏的不安越發明顯,“你要做什麽,這是秋狝。”

白玉秋狝是太宗欽定的禮制,不僅有整肅武藝之意,也是祈年之禮。這種時候暗害一品大臣,與瘋子無異。

“秋狝又如何?”李元芑挑眉,目光肆意狂妄:“朕之吉兇,與虛禮無關。你那情郎的生死,卻要全全仰賴於朕。”

真是瘋了。

孟嫻不欲與他爭辯,起身離席,準備繞進林子,看顧一番崔折瀾,在遇到不可挽回的危險前及時讓他喝下轉魂湯。

崔折瀾的魂魄是她的,也只能是她的。

於公於私,都絕不能有任何閃失。

“皇姐!”李元芑低聲厲喝,“朕勸你坐下,否則……”

孟嫻腳步未停。

她不計較,不代表看不清。

區區凡人的嫉妒與威脅,簡直幼稚的可笑。

**

崔折瀾宦海長青十幾年,最是懂得藏拙的道理。李元芑明顯針對於他,他更加不敢輕舉妄動。

於是,帶隊進林子時,他有意保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,儀態端瑾的坐在馬上,像每一個不擅騎射的文人一樣。

君子六藝“禮、樂、射、禦、書、數”,重在修養君子風度,所以,文人騎馬往往是坐姿端正,閑庭信步,一刻鐘也走不出幾裏。

射箭也是如此,姿態嫻雅,慢悠悠的調試弓弦,彎弓搭箭,隨意射出幾箭,中不中無所謂,最重要的是君子的風度不能丟。

崔折瀾一貫倨傲,今日卻謹守君子風度。身為百官之首須得率先出箭,他緩緩取出長弓,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弓弦,頗為矜持的射了一箭。

箭矢落在野兔身後半尺多遠的地方,那只灰兔茫然的回頭看了看,不慌不忙拱著身子跑走了。

“野兔靈巧,身如幻影,可惜了大人一發好箭!”

陳園禮拍手嘆氣,語氣中滿是遺憾,真誠的毫不作偽。

幾位耿直的清流文臣忍不住側目,好一個身如幻影,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朝堂萬金油。

餘守中年過花甲,被免了狩獵,陳園禮如今在三品官員之列,與左右都頗為熱絡,此言一出,周遭紛紛應和,違心的誇讚崔折瀾射藝了得,實在可惜。

“無妨。”崔折瀾斂眉,語氣溫和:“諸位大人在此,今日多少野兔都獵得,方才一箭不過拋磚引玉罷了。”

群臣笑得一個比一個和氣,連聲道“不敢”,相互恭維著,而後三兩結伴,四散開去狩獵了。

陳園禮與同僚笑談幾句,而後打馬追上崔折瀾,問:“大人想獵些什麽,下官陪您一起?”

崔折瀾搖頭道:“野物身如幻影,我恐怕什麽都獵不到。”

陳園禮哽了一下,堆笑道:“大人過謙了。您若無意狩獵,下官陪您走走?”

崔折瀾瞟了他一眼,沒有拒絕。

行了半晌,崔折瀾出了三箭,俱是離獵物一尺以上,半點油皮都不曾蹭破。

二人的侍從紛紛去撿拾落箭,此刻身旁無人,陳園禮忍不住道出來意:“太傅大人慣會藏拙,懂得四兩撥千斤的妙處。同為宰相,家師遠不如矣。”

說罷,陳園禮擡手射出一箭,正中那只驚逃的野兔脖頸。

他出身鄉野,父親為山中獵戶,少時家貧,自己也常上山打獵。初來京城時,陳園禮因出身而被瞧不起,是餘守中惜他才華,收作關門弟子親自教養,亦師亦父,朝中許多人都知道。

“無論大人是否能獵到,空手而歸總是不好。”

陳園禮揮揮手,侍從將野兔裝進崔折瀾馬後的獵袋中。

“幾只野兔贈與大人,還望……”

他連射兩箭,又是兩只獵物倒地,侍從趕忙去撿。

陳園禮為人圓滑世故,與朝中各派大臣皆交好。他看得很清楚,能在李元芑手底下為官的都不是什麽高風亮節之輩,大難臨頭不推上一把都算仁義。

以餘守中的個性身居高位不是什麽好事,一旦觸怒皇帝,恐怕沒人能保他。

除了崔折瀾……和他背後的安嫻公主。

“有你這樣的弟子,右相何愁?”

崔折瀾明白他的意思,應道:“餘老亦是本官的座師,但有能耳,莫敢辭也。”

陳園禮憨憨一笑,討喜的圓臉上滿是阿諛之色,拱手一禮,道:“如此,下官就不打擾大人雅興了,我去會會同僚。”

崔折瀾擺手,由他去了。目光隱約落在身側半裏遠的林子內。

“哪位大人在此,不若出來敘話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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